What's the answer of the lif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

2011年10月4日 星期二

【漢語】杯底

今天回家路上順手捉了一隻螳螂,把它放進一隻敞口的玻璃杯裡對其行為進行了若干觀察。

這是一隻很高的綠色玻璃杯,四壁光滑,底部狹窄,稍寬的開口在度過一個略微平緩的斜坡後變得陡直。螳螂進入玻璃杯后,起初並沒有意識到禁錮的存在,頻頻向杯壁之外的世界發出挑釁,並對其所認為的危險進行了一系列的“突襲”——結局當然是碰壁。儘管碰壁,螳螂的意識依然主要集中在周圍晃來晃去的影像上,它甚至為了嘗試攻擊我從杯口伸向它的勾線筆而不惜躺倒在杯底。

一段時間後,螳螂意識到勾线筆的來路是上方,在偶然捉住筆尖而被暫時提升短暫的高度之後,它開始無視杯壁外的景象、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向上移動到出口這一目標上。要實現這個目標,螳螂進行了兩種嘗試。首先,它嘗試著抓住筆尖以期隨著筆尖被一起提升出去;但由於我看到了它的企圖,這個嘗試失敗了。數次被抖落回杯底後螳螂接受了失敗,不再嘗試抓住伸過來的毛筆頭(儘管它依然對筆尖發出了威脅的聲音),它開始用自己的“力量”達到杯口。

最初,螳螂通過盡可能伸直自己後腿的策略把身體墊高來用前爪尋找支撐點;但由於杯壁非常光滑,儘管非常努力,它依然無法使自己的身體離開杯底。折騰了幾個小時後螳螂可能是累了,(並不舒服地)躺倒在杯底一動不動地休息——也許還在思考接下來的對策?……它的確在思考。因為當再次動起來時,螳螂使用了全新的方式:它將四隻後腿撐開,蹬住狹窄的底部,以這種新的支撐方式緩慢而謹慎地繼續嘗試攀登。好消息來了:它居然離開了杯底,甚至利用緩坡爬到了很接近杯口的位置。然而這個消息還不夠好——因為即使爬到了如此的高度,伸直前爪依然遠遠無法勾住陡直杯口的邊緣,且在過於激烈的嘗試後它失去了平衡前功盡棄地落回杯中,重複其毫無章法的探索去了。

大約半個小時過後,螳螂又用之前的方法爬到了之前爬到的位置,這次它的移動速度更慢,腿也盡可能地伸得更直——然而還是失敗了;不消說它又開始在意杯子外面的我了。螳螂一次次地用這種最接近成功的方式進行嘗試,一次次地在同一個位置失敗,但它仍舊義無反顧;幾個鐘頭就這樣過去了。

為什麼?


對一個想要獲得出路的生命體來說,放棄失敗的方法另闢蹊徑並非太艱難的抉擇——從之前它所做出的種種嘗試不難看出;可是為什麼這一次,它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在同一個地方卻執迷不悟?

想想我們自己吧。

為了達成目標,人們忍不住會開發一些新的技術以提供服務;這些服務的雛形也許能幫助人們實現目標,也許不能——絕大多數情況下不能。其中一些想要解決同樣問題的開發者很快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果斷地放棄了之前的嘗試,構築新的理念,建立新的模型,向新的方向進行改進;改善的最初,他們也許依然是失敗的——因為作為一種與之前不同的嘗試,它依然不夠完善,其擁有的很多技術性問題難免導致開發者遇上更多的麻煩,經受更多的挫折;有時候甚至顯得比之前的舊模式還糟糕——畢竟杯子外面的世界和裡面只隔著不到半公分厚的玻璃,而杯底距離杯口卻有著那麼遙遠的距離不是嗎?進步並不僅僅是直線,有時候,所尋求的解決方案往往比看上去的要曲折得多。能夠不僅發現捷徑,也看到迂迴的必要性,這就是一種學習。

那些堅持改善後方向的開發者會繼續努力對自己的策略進行修正;他們蒐集市場中消費者的期望、環境的變化、可利用的新技術手段以及競爭者們的動向等等,從而讓自己爬得更高,更高——幾乎一鳴驚人了。然而幾乎是突然地,瓶頸再次套住了雄心勃勃的他們。這一次,學習的精神要發揮作用比之前困難得多。他們上次的方法已經太接近成功了,以至於他們捨不得就這樣承認其缺陷。很多人永遠掙扎在成功和失敗的邊緣因為他們捨不得放棄已經熟悉的東西,這就使得他們即將和那些從一開始就搞錯方向、現在還雲山霧罩的傢伙一樣得到一個蒼白的、死在杯底的結局。生命與機械不同的地方在於:機械蒐集知識,生命從蒐集的知識中學習;機械恪守本分,生命則懂得放棄。然而,當既得的價值越積越多,生命體就會陷入一種怪異的循環過程:他們又開始擔心之前已經放棄擔心的隱患——這就使得他們心不在焉無法集中力量;他們過度執著於之前所獲得的成就而拒絕創新——有時候他們甚至會回頭去嘗試已經淘汰過了的方法並期待那些方法可以“奇蹟般地”解決當前的困頓。有時候正是擁有的太多才更不願意改變;即使改變可能帶來更多,嘗試新方法的腳步也被限制住了。當用某種方法順利地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後遭遇阻力,人們往往把責任歸咎於自身粗心或操作上的細小失誤等類似的緣由,希望通過微調的方式重回上升通道。有時候這方法奏效了,有時候沒有;總有一天它會不再奏效——緩坡過去了,筆直的邊沿迫使人們做出抉擇。

爬出杯子會怎樣呢?和滯留在杯底一樣,死去。無論是人還是服務遲早會消失,被一個更宏觀意義上的杯子上爬得更高的那些人和服務所取代——有人能永遠爬得最高嗎?世界上的每一個物種不是都在試圖爬出進化的杯子嗎?社會上的每一個人不是都嘗試過爬出平庸的杯子嗎?當然,絕大多數都會死在杯底。有人會告訴你:這沒什麼,爬出去的那些傢伙也不過是死在別的杯底里而已——這種說法並沒有錯誤,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跟你這麼說上一遍——我甚至樂於相信這種觀點。

在前進的過程中,謹慎是必要的——是謹慎讓螳螂爬到了臨門一腳的高度;是謹慎讓某些公司在洶湧的暗流中脫穎而出;是謹慎讓某些人在歲月的絕壁上潦草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沒有謹慎,你永遠無法驗證你究竟有沒有可能成功。在有效的策略身畔,謹慎永遠是有用的。然而人們應當警惕,因為當謹慎同經驗主義或恐懼苟合時,就會成為阻礙前進最沉重的桎梏。

是不是到了該承認局限性、改頭換面繼續前進的時候?

螳螂伏在杯中不動了;它打量著我,我也打量著它。我不知道它是否在思考——如果是,又在思考些什麼。我把玻璃杯拿到了窗外——如果今夜它能爬出杯子,它就自由了;否則……誰知道呢?反正總有一些會死在杯底不是嗎?





ROY